□卢敦基面对真切的社会状况，总有人会追寻其根本的源头——人性之善恶。战国时期的中国，就有了“人本善”和“人本恶”两种对立的学说。自然，谁也不能充分说服对方，因为大家无非都是依靠观察并依照自己的根据做一个个人的总结，缺少无可辩驳的铁的证据。只有到了生物学昌盛的20世纪，才可能从人类的源头入手研究。和人类关系最为亲近的灵长类动物，一直认为是黑猩猩。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，一批杰出的动物学家深入观察黑猩猩的生活，得出了一些新颖而深刻的结论，总的倾向是揭示黑猩猩黑暗的一面，其中莫里斯《裸猿》极为脍炙人口。自古以来不乏揭露人类黑暗本性的作品，但以这几十年来的最为阴郁悲观——人类的自私本性既然能够通过科学来证明，又怎能妄想翻案？人性恶的学说在这段时期占了上风。然而，年，法国解剖学家恩斯特·施瓦茨在研究一颗娇小的猿类头骨后，宣称自己发现了一类新的物种。被称为巴诺布猿的活着的新物种（当下更多的场合通常称为倭黑猩猩）后来在刚果民主共和国（古名扎伊尔）被发现，它们与人类的相似程度与黑猩猩类似，但它们体现的另一面，恰好与黑猩猩相违。巴诺布猿与黑猩猩的体型差异，主要在于比例：“黑猩猩的头颅较大，脖子较粗，肩膀较宽，看起来像是每天健身的成果。巴诺布猿的外形比较具有知性美，上身苗条，肩膀较窄，颈项细长。巴诺布猿的体重有一大部分来自于双腿，它们的腿部比黑猩猩长。”“有人把猿类称为四足动物，但巴诺布猿也许应该被称为四手动物”。黑猩猩的群体有着明显的阶级划分，雄性占绝对主导，其权力更替常常伴随着暴力。而巴诺布猿虽也有阶层划分，但不那么明显，而主导者则为年老的雌性，其统治方式主要信奉“团结力量大”。巴诺布猿还有一个特点是性生活更为频繁。在圈养的情形下，如果各项条件相当，黑猩猩每7小时才有一次性行为，巴诺布猿则平均为1.5个小时。两者最基本的差异是：“一者以权力处理性的问题，另一者则以性处理权力的问题。”我读这部《猿形毕露——从猩猩看人类的权力、暴力、爱与性》，其实觉得不太满足。作者弗朗斯·德瓦尔（FrancedeWaal）久负盛名，他的《黑猩猩的政治》亦为世界名著，我也买过读过。但手头的这一部对巴诺布猿的生活细节描述不多，可能在他的另一部著作《巴诺布猿：被遗忘的猿类》体现更为充分，但目前它尚未中译本。这一部《猿形毕露》，更多的是从猿类的特点反思人类社会的各种特质。比如雄性主导和雌性主导的社会，各有千秋。作者经常先把两种猿类稍加对比，未及充分，就笔锋一转，联想到人类的普通状况。如讲到人际关系，作者就总结道：“女人善于避免冲突，男人善于事后和解。”即使是在少年儿童期，如果问彼此的怒气会持续多久，男孩的回答都是几小时，有时候可能是几天，而女孩多数认为是一辈子。这种观察十分敏锐，当然形成的原因可能非常复杂。说到这里，大家应该知道人性善恶皆有动物性来源，这些深藏不露的本能隐秘地支配着人类社会的活动。但是有一点必须明确，那就是文化，比起本能来更为主导人类。今天如果让我下一个文化的定义，我会说：文化是人类意欲让自己的生活更为美好的观念、习俗、行为模式。人类是能够反思的、共情的、共理的，在此基础上，人类发明了文化。当然，文化也有许多伪饰成分，最害人的文化是假装为了同类其实是单为自己的文化，而且它们常有许多装饰，打扮得有时自己都认不得自己。但还是因为有了文化，人类社会才能进步，尽管进步中免不了有长长短短的回流。总体来说，我在学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，终于暂且把自己划到了理性乐观一派中。（《猿形毕露：从猩猩看人类的权力、暴力、爱与性》，弗朗斯·德瓦尔著，陈信宏译，三联书店，）作者简介：卢敦基，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，未经许可，禁止转载、复制、摘编、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，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。
